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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山西因歷史上勃興數(shù)百年的晉國而稱“晉”。尋覓晉水之源,別無選擇地應(yīng)從古晉國的境內(nèi)起步。
8月30日,我們同省考古專家田建文一起,終于在絳縣磨里峪一個叫大晉堂的小山村,尋到了綠草如茵、開闊平展的晉源坪,覓見到始建于明代早已坍塌的晉水廟,找到了清澈甘洌、汩汩涌冒的“晉水源”。
圖為山西省運(yùn)城市絳縣磨里峪的晉源坪(王泰 攝)
“唐”因晉水而改“晉”
歷史上綿延600多年的古晉國,無疑是山西人民永遠(yuǎn)的驕傲。
早在公元前1040年前后,周成王“桐葉封弟”,將“唐”國交給其弟叔虞掌管。叔虞死后,他的兒子燮父把國號由“唐”改為“晉”。燮父為什么要改國號為“晉?這個“晉”是地名,還是歷史事件?是不是一條水的名稱?帶著疑問,早在6月間我們到新田拜訪田建文先生時,就當(dāng)面請教過。田說,只從“晉”的本義講,我們無法找到答案?!皶x”字自身有兩層含義:其一,進(jìn)?!墩f文解字》中說,“晉,進(jìn)也,日出萬物進(jìn)?!苯裉煳覀冞€在說“晉升”、“晉謁”、“晉見”等。其二,箭。近代學(xué)者楊樹達(dá)在《積微居小學(xué)金石論叢·釋晉》說:“晉者,箭之古文也……像兩矢插入器中之形?!睎|漢鄭宏為《禮儀·大射儀》作注時也說“古文箭作晉”。
那么,燮父為何要改“唐”為“晉”呢?在田先生的引導(dǎo)下,我們從相關(guān)古籍中發(fā)現(xiàn)了端倪。東漢班固《漢書·地理志》說,唐有晉水,至子燮改為晉侯。鄭玄《詩譜·唐譜》說:“成王封母弟叔虞于堯之故墟曰唐侯,南有晉水,至子燮改為晉侯?!碧拼抉R貞在《史記·晉世家·索隱》中也說,“而唐有晉水,至子燮改其國號曰晉侯”。
還有一種改“晉”的說法。唐叔虞向周成王進(jìn)獻(xiàn)嘉禾,得到了成王的嘉獎,兒子燮父以此為榮寵,以“進(jìn)”為榮耀,便將其國號唐改稱為晉了?,F(xiàn)在,刻有進(jìn)獻(xiàn)瑞麥圖的石碑,仍保存在絳縣博物館院內(nèi)。顯然,第二種說法較為勉強(qiáng)。
關(guān)于晉水,赫赫有名的太原晉祠水影響深廣。我們認(rèn)為,這同晉國六卿之一的趙鞅營筑晉陽城有關(guān)。這一年是公元前497年,起因是趙鞅討伐邯鄲午,拉開了晉滅范氏、中行氏的序幕,并先期修建了晉陽城,而后將城西南流經(jīng)的水稱為晉水。趙鞅的這一系列舉措,比燮父時之晉國,至少遲了500年。
至此,我們基本可以確定,“晉”地有晉水,晉國因晉水而得名。
圖為山西省運(yùn)城市絳縣磨里峪的晉源坪(王泰 攝)
堯墟之南有晉水
確定了晉國的疆域,已知有晉水,那么,晉水又在晉國的什么方位呢?
史書載:“(唐)叔虞子燮父以堯墟南有晉水,改曰晉侯。”于是,展開晉南地圖,首先確定了堯墟位置,然后以緊靠晉侯墓的唐城村和故城村為中心,仔細(xì)向南尋找。
從晉侯墓地向南10公里,是晉南境內(nèi)最大的河流——澮水河。在河南岸的絳縣堯都村,一位老者告訴我們,歷史上澮河水勢大、水面寬、水位深,經(jīng)年不息,來往通行還需乘船。
《水經(jīng)注》記載:“澮水出河?xùn)|絳縣東澮交東高山,又西南與諸水合,謂之澮交。”今絳縣大交村正居于澮河上游,此處是自東向西、自高而下兩支水流的交匯處。村北一支來自翼城東南早已枯竭的季節(jié)性河流,地處堯墟之內(nèi),當(dāng)非晉水;村南的一支則承納了來自絳縣東南呈弧形排列的續(xù)魯峪、么里峪、里冊峪中的諸多泉水,可謂是“堯墟南”的“諸水”之宗,與《水經(jīng)注》所述也相吻合,應(yīng)是晉水的主要源流。
在當(dāng)?shù)厥烊说膸椭?,我們越溝攀崖,涉水爬坡,發(fā)現(xiàn)這一支大體有三股水源:
一是被稱為“五水歸宗”奇觀的絳縣大郡泉、賀水泉、程景泉、范璧泉、晉峪泉。據(jù)1978年山西統(tǒng)計資料顯示,全省流量大于0.1立方米/秒的泉水計52處,上述五泉均列其中。
二是絳縣境內(nèi)的續(xù)魯峪、里冊峪、磨里峪等季節(jié)性洪水和山泉的注入。尤其是東南端磨里峪的大晉堂村的泉水,自古川流不息。從當(dāng)?shù)氐膫髡f和地表土層覆蓋下的沙石層看,此水流自東向西潛入河下后,在古稱清河灣的地方與南來的里冊峪黑河潛流相會,折北過三澗村后噴涌而出,形成著名的“老泉”,再經(jīng)范璧、澮南直達(dá)澮河。
三是出自絳縣西南沸泉村的絳水。酈道元《水經(jīng)注·澮水》記述,“水出絳山東,寒泉奮涌,揚(yáng)波北注,懸流奔壑,一十許丈,清崖若點(diǎn)黛,素湍如委練,望之極為奇觀矣”。此水流入曲沃境內(nèi)后歸入澮河,成為晉水的主要水源。
弄清了晉水的基本脈絡(luò),有個很現(xiàn)實(shí)的問題擺到我們面前:既然澮水就是晉水,且文獻(xiàn)多有論述,為何晉水的稱謂會在歷史的記錄中悄無聲息了呢?我們分析,習(xí)慣有時也是真理,這一帶本來就是多支水流“澮交”的地方,人們只稱“澮”而忽略“晉”,也屬習(xí)俗導(dǎo)致的必然。伴隨著“三家分晉”歷史大幕的開啟,晉水的名諱在歲月的滄桑里被湮沒或淡忘便不足為奇了。
遙想叔虞封唐之初,這里河槽寬闊平緩,水流恒定沉穩(wěn),水中舟楫往返,既是戰(zhàn)略要地,同時又富甲一方,叔虞父子于此“啟以夏政,疆以戎索”,擴(kuò)充版圖,匯同納異,并由此改唐為晉,也屬歷史的必然。
圖為山西省運(yùn)城市絳縣磨里峪的晉源坪(王泰 攝)
曾經(jīng)絳地遍“晉”水
“堯墟南”的絳縣境內(nèi),有多處冠以“晉”字的泉水,如“晉峪泉”、“晉水廟”、“晉堂水”等;還有冠以“晉”字的古村落,如北晉峪、東晉峪、西晉峪、大晉堂等。這些無聲的遺存是歷史留給我們的符號。要拉開滄桑歲月的帷幕,我們須從這里登程。
在歷史的記載中,絳縣東北隅的安峪、大交一帶,素有“絳北江南”之稱,除了有前文提及的“五水歸宗”外,還有澮南、么頭、晉峪等多處泉眼??h志上“網(wǎng)水遍野,沃土萬頃”的說法便是此一帶最真實(shí)的寫照。
早在今年清明時節(jié),我們就曾到絳縣最北端的續(xù)魯河邊探秘。這里緊靠山峪,河床寬暢,沙石遍地,是澮交南支諸水的上游。
晉峪泉就依在河的南岸。當(dāng)?shù)乩先私榻B說,上世紀(jì)70年代前,源頭還有一畝多大,且泉眼遍布,噴涌不息。流水通過周邊的農(nóng)田灌渠,注入不遠(yuǎn)處的續(xù)魯河后流入澮河。每到冬天,源頭處熱氣蒸騰,可見道道彩虹,十分壯觀。古時候這里曾有東西南北四個晉峪村,當(dāng)?shù)剞r(nóng)民依水而居,一直過著豐衣足食的生活。自從對面建起大型企業(yè)后,“晉水泉”很快便干枯了。
當(dāng)?shù)厝藗髡f,燮父帶士兵于此平叛,數(shù)日后無水可飲,人困馬乏士氣低落,無奈之下燮父原地插劍,讓兵士稍作休整。待拔劍開拔時,想不到插劍處竟冒出來一股清泉,將士暢飲后士氣大振。平叛功成后,燮父受到周天子和虞叔的褒獎,并晉升為上軍統(tǒng)帥。因這里是燮父晉升之地,又是續(xù)魯峪山口,周圍四村全部冠名為晉峪,無名泉也被稱為“晉峪泉”。
下行約4公里,是位于續(xù)魯河南岸的北冊泉,泉水旁邊曾有一座“晉水廟”。村老張自強(qiáng)帶領(lǐng)我們來到河對岸的一片荒草地邊,在依然尚存的廟址上,講述了曾經(jīng)的過往。廟宇坐南朝北,占地四五畝的樣子,北面正殿中間是美麗端莊的圣母娘娘塑像,兩側(cè)安坐著兩個女性水官,東西廂房有上百個侍女塑像,南面正中是古樸別致的戲臺,左右是廟門。廟院中有一深潭,周邊青石圈砌,直徑五米左右。清澈的潭水從廟院獻(xiàn)殿兩側(cè)的渠中流出廟外。每年農(nóng)歷三月初三,這里還會舉行盛大的廟會。日軍侵占后,廟毀了,水沒了,但這里一直被當(dāng)?shù)厝朔顬槭サ?,至今沒人在廟址上開墾耕種。
從北冊村西行兩公里,是酣泉潺潺、流水淙淙的磨頭村。多股泉水自南向北自然交匯后,形成一條靈動清秀的灌溉渠,渠旁蘆葦繁盛,莊禾芬芳。田建文先生曾對我們說,磨頭村大有來歷,他曾在這里撿到過標(biāo)有晉國符號的陶釜,上邊有戳印文字“降亭”,這里若不是晉國都城,起碼也是叔虞或燮父的行宮,不然,這種東西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同行的村民告訴我們,磨頭村的來歷也同燮父有關(guān),當(dāng)年豎立在村頭的大石頭,據(jù)傳就是晉侯燮父為鎮(zhèn)邪所立。因那塊石頭碩大渾厚,酷似磨盤,磨頭村便由此得名。
綜觀絳縣東北境域,可謂晉泉星羅棋布,流渠縱橫交錯,小橋溢水流波,正所謂“田繞路轉(zhuǎn)水織網(wǎng),晉地?zé)o處不霖光”。
千百年來,諸多晉泉涌濤泛瀾,洶涌澎湃,挽手扶肩一起流向下游的晉河,既為古晉國注入勃勃生機(jī),也造就了兩岸久遠(yuǎn)的富饒。
歷史在向我們證明,晉國因水而晉,依水而興,晉河無疑是晉國賴以綿延的母親河。離開這條河,歷史上的晉國或許便不稱為“晉”了。
晉水源頭覓滄桑
跋涉在堯墟之南,我們在排除了數(shù)條滅跡、干涸、斷流、改道的晉水支流后,把尋找晉水源頭的方位,定格在絳縣磨里峪的大晉堂。
8月30日,我們同田建文先生一行13人,從縣城出發(fā),向大晉堂驅(qū)車前行。在縣城南側(cè),是史書多有載述的晉國中期故都——車廂城,現(xiàn)尚有古城墻、烽火臺、古牢獄遺存。
沿曲折的沁東線東行,依次閃過的是晉文公、晉獻(xiàn)公、晉靈公三座古墓。有關(guān)專家曾說過,三公墓就是一部厚重的史書,它用沉默向我們詔示著晉國與晉水曾經(jīng)的淵源。
車進(jìn)磨里峪,公路沿古河道伸延,兩旁的崖壁上,不時可看見千年水流沖刷的印痕。河道內(nèi)卵石遍布,圓禿光滑,早已失去固有的棱角,盡顯浪打濤拍的流水杰作。進(jìn)山約10公里,路南顯一處山翠峰綠的峪口。鎮(zhèn)黨委書記王泰說,這就是晉堂峪,縱深約20公里。
步入晉堂峪,約行至5公里處,攀上溝邊一段陡坡,是一座小型水庫。再行不遠(yuǎn),又一座大型水庫橫在眼前。上坡,轉(zhuǎn)彎,跨溝,越澗,穿過狹窄的林中密道,突然豁然開朗——晉源坪到了。這是密林圍裹的一片綠地,地勢開闊平坦,綠草平展如茵,方圓約十幾畝大,是北方標(biāo)準(zhǔn)的高山草甸。站在嫩綠的青草坪上,迎面是一株千年古松;古松腳下,是一股歡快奔跳的溪流。
在晉源坪稍歇,我們又踩著布滿青苔的路石鉆入密林,向晉水的源頭找去。半個時辰后,一行來到大晉堂村。撥開絆腳的樹枝荒草,來到一座破敗的廟院。王泰說,這就是曾經(jīng)的“晉水廟”。身在廟中,但見廟殿破損,門墻坍塌,雜草叢生,滿目清寂。有廟于此,晉水源還遠(yuǎn)嗎?王泰詭秘地一笑說,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看你身后!順著他的指向,扭頭來到身后10米遠(yuǎn)的地方,真的有一股清泉從山間的石縫中溢出,在3米見方的地方聚水為潭。我們一群人幾乎同時跑了過來,圍著清澈甘洌的泉水,品嘗、試溫、照相。
難道這里就是融川歸汾、入河納海的晉水源頭?不敢相信,又確信無疑。輕輕掬一捧泉水,送入口中,一股甜潤的清爽頓消旅途的倦意。數(shù)千年來,這股不知疲倦的泉流就像母親一支曲折悠長的脈管,滋潤古晉大地,孕育三晉兒女,見證著“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的哲理。
王泰告訴我們,泉眼背后的大山,當(dāng)?shù)厝朔Q十陵背,傳說有十位晉國的君王葬在這里。田建文先生說,那要待考古發(fā)掘后才能確認(rèn)。但我們想,這傳說倘若為真,晉水與晉國的故事還將再得延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