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路呀，贊美主。歡迎你，我的弟兄。我們將一起在這里侍奉主，等候他的降臨，"一個滿臉胡楂、披著長發(fā)的中年男子說話時緊緊地拉著比爾的雙手。

    "阿們，"比爾回應(yīng)，意思是：我同你一樣。

    比爾一行十二人被領(lǐng)進了一棟木結(jié)構(gòu)的大屋。走廊里有三個房間。他們分別被分配在房門外等侯。排在比爾前面的是兩個婦女和一個男士。同比爾在飛機上看到的一樣，他們都給人煩躁不安的感覺。緊排在比爾前面的一名女士，穿著華麗，背倚著墻，兩眼發(fā)直，不斷地用手敲打自己的腦袋。比爾問她身體是否不舒服。她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地回答：

    "我有罪，有罪。我把亨利殺了。上帝要懲罰我！耶穌呀，救我，救我！"

    比爾搖了搖頭，只好保持沉默。四十分鐘后輪到比爾應(yīng)試了。比爾一生應(yīng)付了多少次面試，這一次就不知道結(jié)果怎樣了。

    小桌的后面坐著一位三十來歲的男子，脊背挺直，面容和藹，頭發(fā)梳理整齊，金絲邊眼鏡后藏著一付含笑的眼睛。他招手讓比爾坐在他面前的一張木椅子上。然后用嚴肅的口吻說：

    "歡迎你遠涉重洋來到我們這里。你也知道，十字架島不是一個普通的地方，而是信徒們聚會禱告，迎候基督的喀西馬尼……海格先生，你知道喀西馬尼嗎？"

    突然的提問，給了比爾一個措手不及。幸好比爾年幼時在《圣經(jīng)》班上聽說過這個名詞，便壯著膽，高聲回答說：

    "呵，我知道，那是基督受難前帶領(lǐng)門徒做禱告的地方。"

    考問者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又問道：

    "弟兄，你能告訴我：'以利、以利、拉馬撒巴各大尼'的意思嗎？"

    比爾猶豫了片刻，想了起來，便大聲回答：

    "呵，那是基督在十字架上最后的一句話。意思是：我的神、我的神、為什么離棄我？"

    考問者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隨即又板起臉說道：

    "為了保持我們在基督內(nèi)的純潔性，我要問你一些問題。你要在上帝面前起誓，回答都是真實的。"

    這個要求使比爾十分為難，也是他始料不及的。但此時此地，比爾只有勇敢向前。從小，母親就教育他不能說謊。今天為了真理，他想縱然說些違心的話，也會得到基督的寬容。于是，鼓足勇氣，看著考問者的眼睛，說道：

    "我向萬能的上帝起誓，我所說的都是真實的。"

    考問者問了比爾的身世和經(jīng)歷。這些，比爾都根據(jù)事前想好的答案回答。沒有使用測謊儀，比爾回答時便比較自然。至于一些基督教的基本信條，譬如問：是否承認耶和華是宇宙間唯一的真神、耶穌是上帝的獨生子，死后三天復(fù)活，基督還要重新降臨世界稱王千年等，比爾都做了肯定、明確的答復(fù)。

    最使比爾困窘的是這樣一些被自己的教會視為異端的提問：

    "你是否承認韓牧師是耶穌降臨以來最大的先知，基督的兄弟？"

    "你是否堅信不移：他是領(lǐng)受上帝的啟示，率領(lǐng)世界信徒迎接基督復(fù)臨的唯一牧者？"

    "你是否愿意拋棄世界，全心全意地跟隨他，完成上帝賦予他的使命？"

    連珠炮般的尖銳提問，使比爾根本來不及思考內(nèi)中的涵義。為了不露破綻，他就囫圇吞棗全部承認下來。天哪，比爾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

    考問者也問比爾怎樣開始接觸復(fù)臨新教會，當時最大的啟發(fā)是什么，后來同那些兄弟姐妹有過聯(lián)系，怎樣決定來十字架島？比爾都按照事先的準備，盡可能自然地給予答復(fù)。

    結(jié)束了考問，比爾踏出房間，覺得一塊石頭落地，同時也發(fā)現(xiàn)他全身濕透。比爾面對碩士論文答辯時也沒有這樣的緊張和不自在。從來，他都沒有編造過這么多的謊言，而且做到說話時面不改色。

    比爾們被一名瘸腿的弟兄帶領(lǐng)著，穿過一座樹林，前往大本營。與其說它是一個樹林，倒不如說是個被盜伐者摧毀過的林木現(xiàn)場。小徑旁，滿布著露出泥土的粗大樹樁。斷面上刀斧的痕跡清晰可見。樹樁旁新長了許多一米高的枝葉，訴說著生命不愿死亡的悲哀。比爾看兄弟姐妹都低頭走路，對這種現(xiàn)象熟視無睹。也難怪，對這個世界已經(jīng)絕望的人，誰還有心思考慮持續(xù)發(fā)展？

    他們?nèi)サ牡胤绞谴蟊緺I的一個分部--第3區(qū)。一塊平地上矗立著幾十座統(tǒng)一模式的方形涼亭，都是以茅草為頂，椰葉為墻。五名兄弟和比爾分配在編號23的涼亭里。涼亭離地半米支起了木架，鋪有席子。這就是他們祈禱、學習和睡眠的地方。

    下午5時開始晚餐。區(qū)營地的中心蓋有一座大席棚。兄弟姐妹們排著長隊，耐心等待著取食。比爾想起了紐約施粥棚前排隊領(lǐng)取免費食品的貧困老人們?？纯疵媲暗倪@些男女。從他們的儀態(tài)和穿著判斷，應(yīng)當都屬于受過良好教育的殷富人家。比爾真不明白是什么力量把他們吸引到這個太平洋孤島上來排長隊取食。

    大約45分鐘后輪到比爾了。和大家一樣，他手提的是一個鋁制的軍用食匣。表情嚴肅的女服務(wù)員在比爾食匣里盛了一勺薄粥。向前走了一步，翻開匣蓋，另一名呆若木雞的女子又給了他一瓢熬菜。最后，一個滿手油污的男子又夾給了一塊烙餅。比爾用手接了過來，放在匣蓋上，雙手捧著食匣，繞行在涼亭之間，終于找到了他的23號亭。

    吃飯前，朋友們都做了禱告，感謝上主賜予口糧。記得年幼時，祖母每餐都領(lǐng)著這么做。年長之后就沒有這習慣了，好像生活都是自己辛苦掙來的。其實，感謝大自然給予的恩賜也沒有錯。只是人類的胡亂糟蹋，譬如說把過剩的牛奶倒進河里，應(yīng)當受到上天的懲罰。比爾真納悶：為什么摩西在西奈山上從上帝那里領(lǐng)受的"十誡"中沒有"不得浪費糧食"一條。

    入夜，燈光全無。兄弟們都已早早入睡。半夜，比爾被睡在一旁的彼得的磨牙聲吵醒，便翻身下地，摸到鞋子穿上。站在亭前，他四處張望，記清了23號亭的方位，便大膽地獨自前行，想趁夜深人靜把營地繞一圈。

    皎潔的月光瀉向營地，地上一層銀霜。遠處，黑呼呼的樹影就像一堵高墻把營地里的人們緊緊包圍起來。近處，座座涼亭猶如公墓里富人的大陵墳整齊地排列著。如果不是時而傳來呻吟、呼嚕、驚夢的聲音，比爾疑是夜游墳場了。正當他冥想若干年后，當這場激蕩過去，這個營地將成什么樣時，突然一聲吼叫：

    "誰？去哪里？"

    路旁閃出了兩個人影，一高一矮。

    "是我，23號亭的威廉·黑格，"比爾連忙回答，"睡不著，出來走走。"

    高個男子擦亮了火柴，對著比爾的臉照了照。這時，比爾才看清兩人手里都拿著短棒。

    "回你的地方！你帶路！"高個男子顯然是想驗證他話的真?zhèn)巍?/p>

    憑著夜行的經(jīng)驗，比爾準確地回到了原地。那男子又劃了一根火柴，照出"23"的編號。

    "兄弟，對不起。今后夜間不要外出。"

    比爾明白了。這里遠非一切都自由。